魯迅 祝福 全文

《祝福》是魯迅的一篇中篇小說，全文如下：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這故事，從開頭的祝詞開始，在我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待到賞燈的晚上，我見到了我的祖母和許多親戚，也成了素識，只是不成個集團，象四散的燦爛的火花，各在一處，自己的火熄了，才把一枝一枝的草花，投入天燈：結成大燈，照著我的空缺和缺點，連年和解了。

第二年，我家光景還復不佳，非預約的陰曆新年隔了遼遠的路，不能推見得到的，我也久已沒有先前那樣的熱癢了。過了燈節，正冬深了。正日又到小田主的一家人家的“祝福”了罷。這在當時也不過略有感觸而已，我可是說，他們要由一班乞丐，泥人一般的“要飽肚去”，這真是不過有虛理的家族的完全嗎？但我知道未必有這事罷。然而當小田主來拜望我祖母時候，也依稀聽到了一點訊息了。那大約是傳聞之誤罷。然而我對於“祝福”卻仍有熱烈的願望。

我的故鄉，年前定要舉行一種名目就叫“祝福”的儀式。這儀式，我想，與其在公曆新年，不如在陰曆年底。但後來，人們便也不再講究什麼陰曆陽曆，只將它當作一切歲除的普通的禮俗看待，可是我還要隨鄉逐流，於是和哥哥一同就去買春米的年糕來代替爆竹；以此象徵未來的興旺，以慰將枯的舊年。至今想到我那幼稚而有些迂頑的行為，我還不免為之感到慚愧。

況且從先前的封神榜上的“姜子牙”以及六朝的武成殿的“黃飛虎”的掛圖上看來，滿畫的都是紅面濃須，手執鋼鞭的人。我於是恍然大悟了。莫非現今的新年，就祝個“壽富壽康健”？但對於久受異族及其奴僕鷹犬的蹂躪的中國人民，可是有大祝福在其中的呢！尤其慶祝的是年年如此的新年。

以上是我所知道的近二十年來我國惟一的春節日願中的第一了。我想即使不是唯一的略引其文便可明白的了：從重視人的本身的呼聲而來的精神文明誠然不值歡迎；從又想博得舊社會的陳腐觀念上的歡喜而來的狂歡卻十分值得祝福。

然而這種對於幸福的理解卻往往使他的行為至為乖謬。

我所受過的所謂祝福的歡迎並不在臘月二十三以後：因為臘月廿三以後就不大有人做事了；從臘月廿三到除夕，正是一個人們不大做工的機會；況且又沒有爆竹可以驚起冷士的幽夢和寒士的呻吟之聲於萬一呢？其間除卻自獻一盞淡酒以外，也不過象元夜一般地向空中拋擲一點紙錢而已。

但我想即此也應有一點歡呼和感激！

嗚呼，我說不出話來。但以我所想到的事情寄於幾個高坐在堂上的吃人者的麾下的人們——連這些人們也何嘗不都是吃人者！——以供享用罷！

以上是我所願意說的東西。至於我所不敢說的，自然多半已從上面的話里略現端倪了：我以為吃人的事是應該“歌頌”的；至於互相吃掉以盡平仄之債即復開筵席和他們的可喜事境實在卻令我感到似較偉大者為榮而非應取的態度的事我則竟說不出話來。——但我願意交出我的心為整個的中國祝饒！然而可伶的人們是照例永遠吃下去的；況且不快活的年月是不會有幸福在前的！

這就是我對於福禮的主張和態度了。我所祝賀的是年三十以前的新年的生活——這是大抵為一切人所共有的生活罷！至於此後是否幸福自然大有問題的了：我不過在一年之中取一個月做例罷了！倘使這能使一切的人們將焦著和希望移向將來罷；則我所獻給一切人們的淡淡的喜酒也就可以不必再戒嚴了罷！

我願意將我的愚陋的話再說一遍：只有真的勞力才能獲得真的結果；否則，免不了是一場空歡喜——是要嚴懲的呵！我希望過路的人們不要因我的愚陋而感到灰心！倘使為著過路的緣故而暫將我的文字切勿閱讀的話，那就索性付之一炬的好罷！倘使因為讀了而能夠感到